文 / 大陆
二民在北海生活和工作快20个春秋了。
作为画家，他的眼睛是敏感的，心和笔也如是；作为商人，他又是聪明绝顶的。
二民在北海做装修业中，也曾经揽过几桩大活。聪明的他往往去做一些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艺术工程，作为对方有欣赏者、爱好者、附弄风雅者都很乐意与他切磋合作。
揽活总是从谈价开始。二民的谈价也是艺术的，有别于其他的商人。
他把价分成两部分来谈。
譬如一座雕塑，用料多少，用工多少，设计多少，等等，等等。只要一一在图纸上划拉出来，每一项的价格，只要合适就行了——这个好谈。
但是雕塑除了用工用料之外，还涉及到另外的东西，那就是艺术。
这一块最不好谈。
艺术是什么？对于商家来说，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，你最好和他免谈。
二民会从这里谈起：你这个活交给我来做最适合不过。
这一点他用不着太多介绍，因为有他的作品在，无论是城市雕塑，还是工笔画作品，获奖的，参展的，为国外一家家博物馆收藏的。凡是熟悉他的用工单位，对这个是熟悉的。在装修工程揽活这一点上，名气就是生产力，没错。
对方说：可以交给你们公司做。——你报个价过来。
二民说：用工材料，我改天让工程处交给你。这一点你不用担心，我们的报价，你看了就知道。合理，如果再比较，你就会觉得，适合。
那就好。但是没谈完，还有。
二民会说：雕塑是艺术，你想怎么谈呢？
对手说：你的功夫我们知道的，你开个价。
二民说：开个价容易。但是又不容易。
对手眼睛飘过来一丝疑问。
二民说：艺术无价。
对手说：无价也是价，只要不是天价，它就会有价。我们再谈。
当然，这就需要坐下来，慢慢谈，他会邀请你去他工作室欣赏，一边喝茶，一边谈；或者两个人一边去高尔夫球场，一边谈。慢慢就会往拢里谈，这些还需要一些技巧和耐心，这些，二民都是有的。
二民的很多生意，就是这样慢慢谈成的。
下海的阅历丰富了他的人生，培养了他功夫在画外的本领，对他从商帮助很大。
若干年前，《北海日报》刊载过我的一则短文，写的是那时候二民的生活——
二等公民
认识二等公民纯属偶然。
因为做事，依照一位写诗的朋友介绍的住址去寻找，不遇。后来通过电话，嘱我不再按图索骥，他自己找我来了。一位精瘦的青年自我介绍，我就是。我们于是成了同事、邻居。
二等公民是自诩的，大家也乐于使用。他一天乐颠乐颠满世界跑，刚刚完成北海民航大厦大厅壁画的设计、制作，又上北海之光学校兼课。学校爱才，待遇也不错，而且还给其他教师没有的优厚条件；好些公司又找上门来，请他设计、创意，忙的不亦乐乎，大约是分身乏术了，他才不得不辞去学校的兼课任务。二等公民是从名字演绎来的，有时候，大家接下来幽默放松一刻，二民便念念有词：一等公民是公仆，子孙三代享清福；二等公民搞承包，吃喝玩乐全报销,这是从《废都》中弄出来的民谣片断。一介书生，揣着满肚皮的才气下海，天高地阔，八面来财，倒觉得荣膺二等公民称号是一种福分了。
二民从事中国画创作，尢擅长工笔人物，兼攻写意花卉，作品多次参加全国美展，多次获奖。作品除刊，还被新加坡，南朝鲜，日本，加拿大及港台纪念馆，画院和艺术公司收藏。我读过二民一些作品，很为其中那份清雅与单纯感动，画中的白描与夸张把握得恰到好处，给人一种神秘空灵的审美感觉。只要你走近画，很容易让人感到自然与心灵的沟通，现实与梦幻的契合。湘土自古多才子，二民当属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。不必列数他的头衔，读他的画便尽够。下海的艺术家们有时也做些“引车卖浆”的与艺术豁边的琐事，二民当然也如此。但他依旧不停画笔，或赠友，或受托，在极其简陋的居室里，浸淫在他构想的色块与线条里。这样的时候，艺术才远离了铜臭，放逐于灵魂自由的空间。
在海里，二民活得很充实，充实中也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疲累，于是在卡拉ok，他很不经意唱出——
不知道为了什么
忧愁它围绕着我……
更多的时候，他是让快活包围的；也许天性如此，他的乐观和幽默常常会传染给身边的朋友。他实在也有一些幽默表演的天赋，我相信他如果再丑几分，到中央电视台亮相，未必就比赵本山差。下海是一份洗礼，无论是圣洁的还是邪恶的。二民在某些平平常常的事忏悔的时候,那份虔诚，那份诚惶诚恐，一览无余地烛照出艺术赤子的纯净，仅仅因为这一点，我喜欢他。
踩着新年的尾巴，二民被一位小朋友裹挟，上了一趟冠头岭，捐了几柱香，求得一支签，关于命运，关于未来，神灵诏日：由命不由心。
命是什么呢？命是永不停息的抗争和进取，而心，尤其是艺术之心，却可以是天马行空，想入非非，心仪四荒八极的，唯其如此，才会有令人震颤的痛苦的吟唱，有催人泪下的悲歌。
所以朋友们都希望二民继续快乐着，继续痛苦着，至极的快乐和痛苦源源不断地酝造他的诗和画。这是与生命同在的一部份。
二等公民何姓，全称：何二民。
二民后来改了一个艺名叫：何人。
这是一个简捷空灵的名字，刚好与他那些洋洋洒洒的字画配起来。
只是在生活中，二民，二等公民这个俗之又俗的称谓已然深入骨髓。大家还这样叫，他也乐呵呵应。
那一年过年的时候，风流倜傥的二民送一个朋友回四川，从机场回来竟然泪挂眼角，此后，就由着这份感情泛滥开去，朋友由此变成妻子。
那个四川女孩，长着一副天府之国女儿的瓷样，美丽而精致，此后就为二民收编，为他濯衣做饭，操持家务，延续香火。
下海是一些不确定的日子，那种按部就班的日子就彻底消失了。
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了他的消息，原来他又去艺术寒窗。
这些年，何人的国画作品多次入选全国美展，单项展、届展、综合展、学术展、提名展、名家展、国际展都频频出现他的作品。《美术》《国画家》《美术界》《中国书画报》《美术报》并有50多本国家级画册，经常刊登发表他的作品。使他成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、文化部青联美术工作委员会委员、广西书画研究院画家。
何人画竹，清新剔透。潇洒飘逸；人物画则婉约灵动，轻盈细腻；山水画古雅朴素而又清新明丽。
全国第十一届美展，何人的国画《锦绣家园》入选并选为获奖作品。韩国和日本两国分别在获奖作品中精选出130幅和86幅在本国展出，《锦绣家园》分别入选。
日本除入选作品赴日展出外，入选作品的作者同时受到邀请。
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，被誉为体育界的奥运会、电影界的奥斯卡、科学界的诺贝尔。这次全球86个国家参加，中国参展的39幅国画作品中又出现了他的名字。
这些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人眼花潦乱。
快进入知天命之年的何人有一天突然感觉到自己浅，毫不犹豫就进入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课程班。
《春日》，算是何人早期的代表作品。细腻，华丽，洋溢着乡村田园牧歌韵味。对人物心理刻画上的功夫也独到好处，村姑的羞涩与村妇的平和，加上一条并非可有可无的小狗，点醒我们，一幅秋后乡村青春的恋歌，就在场景前面了。
十多年后的《锦绣家园》，何人的风格已然悄然改变了。他的笔下再不是鲜活的乡村，黑与白，堆垛在带有几分沉重的历史石块中，向我们推出凝重的历史。
觉得自己浅的何人开始读书了，读老子，读庄子。老子曰：知白守黑，为天下式。庄子曰：朴质而天下莫能尊美。
知其白，守其黑，为天下式。何其难哉？
如果一个人知道，光明白炽的地方在哪里，却安于在远远的暗处注视它，这种注视和关注。渗透着怎样对人性的、社会的悟读？
读了书，心里充满的对人世的困惑豁然之间开朗。二民渐渐有了一些入禅的味道。
浮躁的热情和冲动渐渐远去。剩下一些对生命，对艺术，对宇宙的思考。
如果我们把《锦绣家园》系列与何人前期的作品做一个比较，那种画风的演进，意境的升华，已然端倪初现。
华丽、热情、细腻像一件五彩外套，渐渐褪去。取代这些的沉重、自然天成、黑白交错推出一个新的何人！
画人所谓的“笔墨意境”，就像一个暗中踉跄前行的赤子，引领你走向不可知的远处。
何人心中，也有这般懵懵懂懂孩提一般的牵引，有意无意驱遣他手中的笔。
中国画返璞归真，概源于此。
抽象意境无形无度，只是在长久的探索之后，偶然闪现于笔端，从此气韵生动状，元气苍茫。命笔走画，或则雄奇高古、老辣纵横，或则直率稚拙、婉约含蓄。
何人于是行云流水之间，笔饱墨酣，意从心起，笔底生花，或淋漓尽致，或汪洋恣肆。
创作的时候，何人闭门谢客，足不出户，足足半月有余。一时心无旁骛，思仪四荒八极，想来那份成功，既是偶然，也必然。
石涛曰：只顾放笔直扫，千岩万壑，纵目一览，望之若惊电奔云，冉冉自起。二民泼墨之日，收笔之时，是否达到这般境界？
关注和热爱他的读者，潜心期待。
偶有与何人谈及潜心入画之间的精神状态，何人引用了李朴园说的一句话：那是不食人间烟火的，虚无飘渺的，出世思想的符号。
长久铸炼笔墨，意境才寻觅出一个好的归宿。
画工如是，画人亦如是。
我们也偶尔说起当年那支命运之签：由命不由心。
心想事成，心游命定的好事情，在任何人手里都不可实现。
这并非意味人可以疏懒、消沉、彷徨。
何人说，既然由命不由心，管那么多干嘛？人不要杂念太多，一心往前走，走到哪里，歌到哪里，歇到哪里，内不愧于心，外不愧于人，也就行了。